味道
篇六
嚴格說起來，我已經是 Jensen 的。
全部都是 Jensen 的。
我幾乎整天整夜的黏著他，直到他的恐怖經紀人丹妮發出最後通牒，如果他再不寫稿的話，她就要親自過來把我扔出去。
我只好在 Jen 的抗議聲中爬出他家，爬去我好幾天沒去的店裡，並承諾將在他完成預定進度之後帶回他心愛的黃金咖啡做為補償。
我一面開車一面認真考慮搬進他家的可行性，我的東西不多，Jen 的家空間又不小，原則上應該是件簡單的事。
只是不知道 Jensen 的想法如何。
他會答應我嗎？
我的惶惶惑惑又開始了，自從認識他之後，這樣的擔憂不時的會竄出來發作，我以往的任何一段感情都沒讓我這麼在乎過，也沒讓我這麼患得患失過。
原來我從沒認真愛過？
原來真愛上了是這樣緊張。
雖然盲的是 Jensen，但像個無頭蒼蠅一樣沒有安全感的人卻是我。
天哪，拜託千萬要讓他答應我搬進去。
什麼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才離開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不過五分鐘，就已經快要發狂！
也許毒癮發作也不過如此痛苦吧！
我勉強壓抑自己極力想掉轉車頭開回他家的欲望，不停的告訴自己：『鎮定鎮定，你是一家書店的老闆，你該去店裡，Jensen 是作家，他該專心寫書，讓你們都做該做的事，這樣他才會接受你嚇人的提議，在你們認識不到一個禮拜的情況下同意你搬進他的王國！』
原本我以為我將會對著電腦無法下筆，因為這幾天以來充斥在我全部感官裡的只有一個存在──Jared Padalecki。
沒想到一坐在我的盲人專用電腦前，居然十指如飛，新書的大綱我早已擬好，這會兒全部的思緒彷彿經過新的洗禮，一鼓作氣的迫不及待的從我心中迸射出來。
不知經過多久，源源不絕的靈感才略略告一段落。
呼。
我終於呼出一口不知何時就一直屏住的氣，飢餓排山倒海的襲來。
對食物的飢餓，對咖啡的飢餓，對Jared Padalecki 的飢餓。
我摸過放在一旁的手機，想也沒想的就按了他的號碼，天哪，真希望他立刻就出現在我身邊！
「Jay？」才剛撥好最後一個號碼電話就立刻被接起，這樣是接通了嗎？
「Jen~」他幾近哀號的嗚咽聲立刻傳來，「我可以見你了嗎？」
「傻瓜，」我忍不住要笑，他的聲音簡直像極了看著骨頭猛流口水卻不能吃的狗狗，「快回來，等你。」
「YA！馬上到！」我幾乎聽到他跳起來撞到頭的聲響。
才笑著門鈴就響起，是 Jay 嗎？
怎麼可能？！
直接走到門口，才碰到門把就聽到他激動的聲音傳來，「JenJenJen~ 是我~~」
「Jay？」我才打開門，就感覺到一陣旋風撲過來捲住我，然後是他的臉頰蹭著我，奇怪的是他的長手並沒抱住我。
「JenJenJen~ 想死我啦~」他蹭得我癢癢的，蹭得我差點忘了問他是怎麼那麼快蹦出來的。
「你不是在店裡嗎？怎麼才掛電話你就到了？」他身上有一種冷風的氣味，難道這傻瓜哪兒都沒去只是坐在門口？！
「我去啦，可是店裡根本沒我的事，安迪都打理得好好的，我根本沒辦法坐著超過一秒，只好早早就回來…」
「你在門外等很久了嗎？怎不早講？你可以進來等我啊！」我伸手搓了搓他的臉，冰涼涼的，果然是在外面凍的，這傻瓜！
「我怕吵到你嘛~」他撒嬌似的緊蹭著我，「我怕丹妮真的會來把我扔出去~ 我怕你會因為我吵你而不讓我黏著你~ 我怕你不要我~~」
「傻瓜傻瓜傻瓜~」我抱著他搓熱他的身體，「我沒跟你說過我一寫起文來常會六親不認，更別說根本不知道時間的嗎？萬一你凍著了怎麼辦？」
「不會不會，我很壯的，我像牛一樣壯，你放心，」才說著他就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我拉過我常擱在沙發上的披毯，包裹住他，「傻子，牛也會生病的你不知道嗎？」
「啊呀！」他突然跳了起來，把我嚇了一大跳，「黃金咖啡黃金咖啡！」
然後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我手裡被塞進了一個杯子，「快喝快喝，這是我特地用保溫杯幫你帶回來的黃金咖啡，然後我乾脆把我家裡的專業咖啡機帶來了，還有店裡的黃金咖啡豆，我馬上就現煮新鮮的黃金咖啡給你喝！」
難怪他撲過來時沒摟住我，因為他兩手都抓滿了這些東西。
「Jay，」捧著他硬塞進我手心熱騰騰的黃金咖啡，肩上還披著他反過來幫我披上的披毯，我的心裡滿滿的暖暖的，聽著他乒乒乓乓的擺弄著咖啡機，我呆呆的對著手中的黃金咖啡說，「你這樣叫我怎麼離得開你？」
「Jen，」不知怎地他居然聽到了，他的手瞬間出現在我的手上，包裹住我握著咖啡的雙手，「不准離開我！我黏定你了！」
「傻瓜傻瓜傻瓜，」我感受著他的大手帶來的熱力加電力，偏偏不肯抬頭給他一個明白。
「Jen，我黏定你了，我要搬進來。」他的宣示成功的在今晚第二度嚇到我，什麼？他說什麼？
我瞪大我毫無功能的眼睛，鬆開了手中的咖啡，但是 Jay 用包裹著我的手的他的手接住了咖啡。
「請接受我，Jen。」他誠懇的聲音跟他帶著清新氣息的獨特氣味一起圍繞住我，像一張溫暖堅決的大網。
「Jay~」我的聲音跟視覺一樣無能聚焦，這提議太過震撼，我從來沒有讓任何人這樣侵入我的生活，即使家人也不曾有過，我在我黑暗的王國孤獨已久，我與我無邊無際的黑暗。
「我發誓！」Jared 急匆匆的保證附加在剛剛那張大網上，他的手更具張力的裹著我，「我會改掉一切壞習慣！我會做個整潔守時體貼愛做家事的另一半！」
「Jay，」我止不住的傻笑，只不過這傻笑摻雜了微細到連自己都無法察覺的憂傷，「原來你不整潔不守時不體貼也不愛做家事嗎？」
「不不不！Jen！」Jared 嚇得差點捏碎我的手和我們手中的咖啡杯，「我會作飯洗衣打掃最重要的是我超會煮咖啡！黃金咖啡！」
「就知道你會拿黃金咖啡要脅我，」我的聲音和笑意和憂傷一起收藏在我低下的臉上，連自己都拿不定主意該怎麼回應這個野人。
「我發誓如果我做不到你隨時可以踢我屁股！」Jared 猛然發出了應該是膝蓋落地的聲響，我又嚇了一跳，不是吧，這野人跪下了？跪在我面前？
「Jay！你在幹嘛！？」我往後跳了一下，整個人都想退出這張大網。
可是他卻更往前的貼近我，急促卻無比堅決，「Jen，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這麼確定過，渾渾噩噩的活了這麼久，你是我第一次確定的方向。」
「方向？」我真希望自己可以縮進我孤獨安全的苦黑之中，因為我的方向全被他攪亂了，他的步步進逼讓我無處可逃。
「Jen，你是我唯一的光明。」Jared 與我近在咫尺，但是他在盡力的克制自己不真的碰到我，他在給我考慮的空間，雖然那空間緊窄到我幾乎無法呼吸的地步。
而你是我全部的黑暗啊Jay。
我什麼都不擁有只有黑暗你知道嗎Jay。
「我十二歲那一年常常劇烈偏頭痛，」我被那張巨網罩著，那溫柔和暖意勾出了我心底最深層的一段往事，「看遍了所有的醫生終於查出來我腦子裡長了個惡性腫瘤，我爸媽在開刀與不開之間掙扎了很久，然後在一次發作之後我差點死去的時刻，命運終於逼他們做出了抉擇，留我的眼睛或是性命。」
我聽得到 Jared 屏住的氣息，和他更多的暖意包圍，「然後終於有了奇蹟，我活了過來但是永久喪失我的視力，而我開始重新學習如何當一個盲人。我的世界從多采多姿化為飛煙，你知道嗎，有時我真羨慕那些天生失明的盲人朋友，他們從未擁有所以不懂失去，雖然這樣說真是殘酷，但我花了很多年才搞懂原來我所有的狂暴都是因為失去的痛苦，」我無法控制的笑了，為自己的愚蠢，「然後我發現原來把自己身處黑暗之前和之後的所有感受宣洩在文字裡，居然可以成為我賴以維生並且擅長的一件事，你知道的，所有的作者都在書的背後藏了一片自己，」我的笑更深的咬進自己嘴角，「我的書，藏的是從來沒有人看見的我的碎片。」
我知道我的故事讓 Jared 屏息，這就是為什麼我從不說出口的原因，沒有人喜歡這種赤裸的 Jensen Ackles，大家都只想看到那個神奇的全能的盲眼作家 Jensen Ackles。
不等他做出任何反應我繼續一口氣說，因為停下我就沒有勇氣繼續，我會永遠再把它推回深淵裡，連自己都不願意承認有這些可悲存在，「跟盲人同住是很可怕的一件事，你不能隨意的生活，因為任何一個隨性的移動物件，都會讓盲人跌倒受傷，盲人的世界可悲的固著，我的全能都是硬逼自己到極限才能表演出來的。」
我偷偷吸了一口氣，快了快了，離我即將接收到的絕望只剩一小步了，「我想你並不真正的認識我，你認識的只是那個令人目眩神馳的我，你不知道的是，真正的我只會坐在黑暗中利用文字建構起我僅有的一切。」
我們手中咖啡的熱氣不再蒸騰，那變冷的香氣縈繞在我的鼻尖，帶著道再見的前奏苦味，說吧 Jay，說你受不了這樣的我然後離開吧，我明白的，早在我多年前封閉自己在高牆後時我就知道的。
「你騙我，」哼？這是說再見的另一種開場白嗎？
「你騙我說你不怎麼健康不怎麼強壯也不怎麼可靠其實你根本不是這樣的，」Jared 一口氣也不停的迅速說著，彷彿這些話在他腦子裡滾了好久，「其實你是個比正常人還要正常的人，我雖然不生病可是其實我很笨拙，我很樂觀可是我常常躲起來哭，我喜歡交朋友可是我怕死寂寞，你有的恐懼我都有只是你的比我要困難很多，而你有的勇氣和毅力是我沒有的，」他的話像砲彈一樣砰砰的擊在我心上，而他繼續著，「我知道我還有很多的你還沒認識到，可是我想要全部的你，我也想給你全部的我，雖然我不怎麼完美也不怎麼堅強，可是我相信我愛你，我知道你也會愛我，雖然現在你只是因為黃金咖啡愛我。」
最後一句居然有點哽咽，這傢伙真的以為自己只值一杯好咖啡？！
「你是認真的？」我低嘆，這野人再次成功的把他的電流擊到我心裡面最弱的那一小塊畸零地，「你不怕？」
「我怕，」他的回答出乎意料之外的來得快而低，然後是他覆著亂髮的額和鼻尖一起碰觸我，「我怕你不要我不讓我，我怕死了。」
「Jay，」除了這個字我無能說出別的字，這個該死的野人！
「是我，」Jared 專屬安心氣味無限制擴張，跟隨他的四肢百骸一起纏繞在我的黑暗世界，「我愛你。」
是的，野人愛我，而我，愛不愛得起這個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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