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家

味道

篇三

接下來的時光像夢幻般飛逝，我已經好幾年沒有渡過這麼愉快的夜晚了，不是說我跟哥兒們那些喝喝啤酒看看球賽的夜晚不愉快，而是像我跟 Jensen 如此契合的愉快談話，真是非言語所能形容，我們簡直像是相識多年的老友，不管是對球隊的支持，對音樂的喜好，或是聊到我們倆的專業──書本，無一不投契。

雖然我們也有意見相左時，但對於彼此的見解也都不得不佩服贊同。

「我不喜歡『風之影』，」在一連串我們都喜歡的讀後感分享之後，我突然說。

「為什麼？」Jensen 沒有立刻反駁，只是略略歪著頭問我，他很少露出盲人常有的姿態，偶爾才會不自覺的像這樣微偏著頭，但是當他這樣做時真是該死的迷人！我差點就忘了回答他的問題，直到他喊我。

「Jared？」

「呃，」我收回自己發愣的目光，慶幸還好他看不到我發傻的樣子，「我不喜歡它沉悶的筆調，我看了快三分之一都還沒進入狀況，真想直接把它扔掉！」

Jensen 低下頭輕輕的笑了，「可以想像，」他低聲的說，這是什麼意思，但我還沒來得及想清楚他話裡的涵義，他已經抬起頭來接了下去，「但是你不覺得它把書描述得很棒嗎？我喜歡他營造出每本書都有它的老靈魂的那種感覺。」

他那雙綠眼睛映著燈光，閃亮亮的讓我無力招架，誰來告訴我為什麼這樣靈動的眼睛卻看不見？！

就在我們相見恨晚的這麼一聊再聊之下，不知不覺已經到了艾迪要準備打烊的時間了。

此時我才驚覺到 Jensen 經過這樣一天下來，應該很累了吧。

「啊呀，我真是糟糕，都忘了你演講完應該早點休息，居然拖著你聊了這麼久！」

我搔搔頭，不好意思的道歉著。

「跟你聊天真的完全不覺得時間這麼晚了呢！」他掀開戴在手腕上的盲人專用手錶，很快的確認了一下時間，「你店裡的咖啡跟義大利麵都棒極了，倒是得麻煩你送我回家才真是不好意思！」

「你放心，我可是個好駕駛，更何況我跟丹妮保證過會把你完整的送回家呢！」

「你才放一百二十個心，我雖然看不見，但可沒那麼容易打碎！」他開朗的笑容裡看不出是自嘲還是幽默，但我卻爲了他這句話背後的意思瑟縮了一下。

我知道一個盲眼人要獲致這樣成功的社會地位所要經歷的過程必定不是什麼輕鬆愉快的經驗。

「走吧，」我伸出手輕放在他肩膀上，把他隨身帶著的筆電收拾好拎在另一手上，「讓我送你回家！」

他隨著我的話聲站起身，我自然的將他的手勾在自己臂彎，倒是 Jensen 輕聲的笑了起來，「哇噢，這會兒我成了你的畢業舞會最佳舞伴了！」

原本應該有些尷尬的微妙瞬間，被他的玩笑逗樂了，我不自覺漾開一個比他更大的笑容，「我有這個榮幸邀你共舞嗎？」一面將自己的另一隻手蓋在他勾住我臂彎的手背上。

Jensen 的手溫暖結實，手指修長勻稱，我被那碰觸的微細電流所震懾，呃，一定是天氣乾燥帶來的靜電，一定是。

「哇啊，你這傢伙真帶勁呢！」Jensen 並未閃躲我的手，只是微微的震動了一下，「我被你給電到了！」

什麼？原來不是只有我感覺到那股電流？但是我又被他後面這句話給再度電到。

他被我給電到？我電到他？

這是字面上的意思？還是有字面後的意思？

這電是指靜電？還是有愛的那種電？還是來電的那種電？

想必我呆了不只一秒鐘，因為下一件我感覺到的事，是 Jensen 勾住我的手指緊了緊，「嘿，你該不會是被我電暈了吧！」

「嗯，」我有點臉紅，還好安迪不在旁邊，不然恐怕會被他嘲笑個沒完沒了，「只是在猜想你在畢業舞會上一定是眾望所歸最受歡迎的 king 吧！」

「你又猜錯了，」Jensen 靦腆的笑再度回到他嘴角，「我不會跳舞。」

「世界上還有你不會的事？」我刻意開著玩笑，一面引著他朝我的車子走去，我知道自己的比喻不是很好，因為一個盲人即使長得再帥恐怕也無法成為舞會上的明星吧！

「我以為你十項全能呢！」說著說著我們已經來到車旁。

「我只在私底下跳舞，」Jensen 站定了，唇邊噙著一朵隱密的笑意，「因為那樣就不怕撞到人了。」

剎那間，我直想撲過去啃住他的那朵小小的笑，天哪！我怎麼會對一個第一次見面的男人湧起無法克制的性衝動呢？尤其他的眼睛還看不見！這讓我有著跡近犯罪的罪惡感，天哪！我怎麼可以這樣對一個盲眼人充滿遐想！？

甩甩頭，我發動車子，專心專心，我答應了要把 Jensen 好好的送回家的，可不能漏氣啊。

一路上我們仍然延續了剛才超有默契的談話，不是我在臭蓋，我們的默契簡直好到我說了上半句他就可以直接接下半句的地步，要不是他跟我除了眼珠的顏色一樣之外，沒有一處長得一樣的話，還真會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多了一個失散多年的雙胞胎兄弟呢！

Jensen 的住處是一處靜謐的住宅區，一棟低調而隱密安全的高級公寓，他邀我進去，其實他不邀我也一定要進去的，原因有二：第一，我得親眼確認他平安到家；第二，我真是對他好奇死啦，能有這個機會一窺他的小窩我怎麼能錯過呢？

進門就看到一覽無遺的無障礙空間，起居室、玄關、廚房，全都連成一片，簡潔典雅的木質家具，只有米色和溫暖厚重的紅茶色，交錯的組成跟主人一樣的優雅氣質。

「哇，」我都看呆了，這跟我自己的狗窩比起來可真是整潔多了，還來不及做出任何評論之前，我就感覺到有個濕濕的狗鼻子蹭著我的手心，低頭一看，是隻大狗，「嘿，我猜你就是 Jensen 心愛的莎迪了，你好啊。」

「八成是你身上的狗氣味吸引了牠，牠從來沒有先靠近客人而不靠近我的紀錄呢，你可是第一個！」Jensen 笑著說。

「咱們 Jen 吃醋了呢，莎迪，」我沒發現自己已經自顧自的縮短了對他的稱呼，只是一味揉著狗狗的耳朵，「你也發現我身上有帥哥的味道對不對？」

「噢，拜託，」Jensen 一面脫下外套，一面熟稔的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啤酒遞給我，「有人自稱自己是帥哥的嗎？」

「我不是說我，」放開莎迪，接過他遞來的啤酒，「我是說我養的狗，哈利啦。改天應該讓牠們倆認識認識，牠們一定會成為好朋友的！」

隨著 Jensen 隨意的在屋內走動，我發現這是他的王國，他比在外面時更不像盲人，他在家裡所有的移動都像是慵懶的豹，無須張牙舞爪就足以君臨他的王國，讓造訪這屋子的任何人都拜倒臣服於他的腳下。

「想不想看看我的書房，」Jensen 引著我向唯一的一間房間走去，我發現這是一個十分寬敞的書房兼臥室，除了一張舒適的大床之外，就是滿壁的書，走近一看，發現雖然有不少盲人專用的點字書籍，更多的卻是一般書籍，我放任手指從書背上滑過，藝術、體育、心理、暢銷書、冷門書、甚至還有些看起來像是絕版書。

「很奇怪是吧，」Jensen 那好似藏著靦腆的低笑再度傳來，「一個盲人為什麼要收藏這麼多書？」

我搖搖頭，然後才想到他看不見，連忙說，「不不不，我只是很驚訝你居然連絕版的古董書珍本都有！如果我不是開了家書店，說不定還認不出你架上的很多珍貴收藏呢！」

「這，」Jensen 搔了搔他頸後的短髮，綠眼睛微微的笑瞇了，「算是我唯一的嗜好吧！我喜歡這些珍本書籍散發出來的氣息，彷彿歷史全都被濃縮在這些書頁之間，蘊含了數十年或數百年的讀者們的感動，一任又一任的愛書人將展讀時的心情吐納在扉頁之上…」

正當我沉浸在他充滿感情的描述時，他悅耳的聲音突然停了下來，「啊，我不該跟你說這些的，你一定覺得我是個怪人吧。」

「我喜歡你的形容，」我拍拍他的肩，卻讓他很細微的震動了一下，也許我的舉動嚇到了他，但從他臉上的表情看來，不像是不喜歡的那種驚嚇，於是我任自己的手繼續棲息在他肩膀上，感覺著他在我掌下的放鬆，「難怪你能寫出好書，你的感受好細膩好深刻。」

Jensen 緩緩揚起臉來，用他理應看不見卻直直穿透了我的靈魂的翠綠眼眸看著我，的心，他無聲的用他那對看不見的眸子對我說話。

那一夜，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那屋子的。

我整夜都籠罩在那對綠色眼睛的魔力之下，語不成句，手足無措，倉皇的，模糊的與他定下了某個狗狗之約，而後踉蹌的，夢遊的，逃回了自己的家。

那一夜，我的夢中都是他，Jensen Ackl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