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other Shining day
另一個豔陽天
篇三 Fear‧坦承
作者 亞細亞之風
當我在醫院實習的時候,住院醫師曾經告訴我們:「恐懼,是每位好醫生必須擁有的特質。」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是否應該完全同意這句話,我只記得在某次擔任一場手術助手時,因為不小心打了個盹,移動了牽引器造成患者大量出血,卻還在術後受到病人家屬熱情致謝時內心的歉疚;我只記得從此之後,不論多累,我再也不曾在手術中打瞌睡,也不再抱怨下班後,還要額外練習縫合;我只記得,直到現在我再受到任何病患或家屬對我說謝謝的時候,偶爾我都還會想起,那天我的掙扎。
今天真是糟透的一天,在協助將高登後送到軍醫院,以及跟Ash、Jensen一同面對軍方高層對這件事情的關切質問後,我回到營區診所,裡頭已經整理乾淨,完全看不出下午的混亂,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空氣中似乎還是飄散著如鐵繡般的血腥味。
洗完澡,回到辦公室,無意識的翻著下午還沒處理完的文件,最後我終於癱坐在椅子上。呼~真是累。
從軍醫院回來之後,Jensen整個人就陷入沈默,其實任誰看到下午那種場面心裡都不會多舒坦,何況是Jensen,於是我跟其他人有默契地不再觸及此事,盡量給Jensen安靜的獨處時間,現在的他,應該正獨自一人坐在營區的院子裡吧!
「我不需要這個。」Jensen的聲音突然從院子中傳來,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一跑出門就看到戈馬克賴在Jensen面前,手上拿著糖果,想必是看到Jensen悶了一天,這孩子想要做些什麼來安慰他。「我真的不需要這個。」Jensen又說了一遍,戈馬克不放棄,又伸出手往前將糖果塞向Jensen的手,「就跟你說了!我不需要這個!」Jensen突然煩躁地提高聲調,嚇得戈馬克往後退了幾步,他回頭看到我,「Teacher Pa!」戈馬克驚慌地立刻跑進我懷裡,斗大淚珠瞬間簌簌落下。「怎麼了啊?」我一手把他抱起,輕聲拍著安撫他,眼光則落向了Jensen,他的眼睛閃過了一絲的愧疚,隨即轉身進了屋內。
這、實、在、是、太、超、過、了!!再怎麼悶也不應該對這麼小的小孩不耐煩吧!?
我再度低下頭來柔聲安慰尚在抽泣的戈馬克,然後將他交給凱西。看來我得去跟Jensen好好談談,如果有必要,也許打上一架!
我快步踏進我們共同的宿舍,就看到Jensen正開始拿出一堆書本資料,低頭開始閱讀。哼!每次都用裝睡裝忙來逃避,可以再沒有創意一點啊!你這隻Ackles鴕鳥!
我直視著他:「你剛才是在發什麼神經啊?」Jensen不回答,繼續用筆在紙上寫著什麼,我不耐煩了起來,走向前去再說了一次:「你剛才到底在發什麼神經?」
Jensen終於抬頭對上我的眼睛,冷冷的像是刻意隱藏自己情緒似的說:「我今天真的不想談這個。」
我看了他一會兒,覺得有些事情還是不吐不快,終於開口:「聽著,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相信沒有一個人願意看到今天這樣的事情,但是它就是發生了,這是我們無法預期也無法控制的,但是我們至少要嘗試接受,告訴自己這是個不順利的一天,然後往前看,把重心放在我們救援或是還在等待救援的孩子身上,希望在畢亞身上的悲劇,不要再發生,所以我真的覺得你不應該把氣出在戈馬克身上,更不應該繼續悶下去了。」
我一口氣說完了一堆,但是換來的只是Jensen的一片靜默,他低下頭,翻了翻手上的書本,沒有搭理我的意思。
靠!我已經逼近燃點了!他以為只有他一個人感到他媽的難過嗎?本大爺好聲好氣的跟他講,竟然換得他這種態度,難不成真的要打一架就對了?我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深呼吸一下說:「我知道這件事情讓你心裡不好受,我瞭解你的感覺…但是…」
Jensen驟然合起書本,站起來,惡狠狠的瞪著我,「你不是我,你永遠不會懂我對這到底有什麼樣的感受。」語氣僵硬,像受傷的獅子。
「所以到頭來這就是你想要說的嗎?我永遠都不會知道你有什麼感受,因為我沒有跟你有同樣的經歷?」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問題是你從來沒有嘗試好好說出來不是嗎?每次只要童兵回復的工作不順利,我就要忍受你悶個好幾天,你看起來是那麼痛苦,卻又不讓任何人知道你到底在難過什麼?」
Jensen毫不退讓的回嗆:「沒有人要你忍受什麼,如果你不高興,大可不必理我,不要來關心我,這樣或者我會舒坦點!」
「天殺的!Jen! 你就是不肯放過你自己是嗎?」我終於咆哮了起來,「你為什麼不瞭解?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發生這些事情,根本就不是你的錯!」
砰!Jensen一拳就揮在我臉上,我跌坐在地上,血沿著嘴角流下來。Jensen脹紅著臉,眼睛佈滿血絲,滿是怒氣的說:「不要把我當那些營區裡的童兵!你什麼都不知道,你沒有資格對我這樣說!」
平常的我早該上前回他個幾拳,然後搞到兩人扭打成一團,直到雙方的臉都腫成豬頭,但在這個問題上,我不願意也不相信會在我們發洩似的互毆後,就能船過水無痕,加上折騰了一天,我真的很累。於是我壓下了自己的怒氣,語氣平靜說了最後一句:「我知道,你現在只是在氣你自己,但是我還是要告訴你,不管你喜歡不喜歡或是你認為我是不是有資格,總之,Jen,你無法阻止別人關心你,你無法阻止我會繼續這樣地關心你。」然後爬上床,閉上眼睛。
或許是已經習慣在床上與Jensen靠著,害我一直翻來覆去,無法安穩入睡,不知道過了多久,身旁的床墊終於凹陷了下來。
Jensen似乎翻身了幾遍,突然開口:「Jay?」我感受到背後的熱氣,沙啞的聲音,像是剛剛哭過似的,「你睡了嗎?」
我立刻清醒過來,但還是決定不動聲色。
「我…」好像在尋找適當的詞句,Jensen頓了一頓,「你一定覺得我是個混蛋對吧!」他刻意放低了聲音,怕吵到我似的,「記得我跟你說過,跟大部分營區的孩子不同,我是自願加入童兵的,我跟媽媽沖散了,因為害怕被扔下,所以我求接收的政府軍帶我走。我吸毒、騙情報、掠奪財物、殺人,但是你所不知道的是,當我清醒的時候,我很清楚自己所作的─正傷害著別人,而那些人有的並不是軍人,而是像今天那對母子一般的平民百姓!」Jensen持續自言自語,「然而我卻是幸運的,在NGO救出我後,能去美國,能夠認識你還有許多幫助我的人,甚至就在知道我媽媽已經過世,頓失重心的時候,也有你在我旁邊支持作伴。」
聽到這裡,我氣已消了一半,我想回頭說些什麼,但我又不想打斷他。Jensen聲音開始透出顫抖,「我常常在想,我怎麼能擁有這樣的幸運?每天我看著這些無辜的孩童,不間斷的告訴他們,這不是他們的錯。其實同時間,我也在提醒我自己,過往的事情,並非全是我的問題,我覺得只要我能夠再多努力一點,幫助更多的童兵,讓他們快點好起來,如此我才能告訴我自己,我值得這樣的幸運,但今天卻……」Jensen越講越小聲,床鋪細小的震動反映出他身體斷斷續續的抽搐,雖然從認識Jensen我就知道他有不愉快的過去,但是我想我從沒有真正明白他心裡的痛苦與掙扎,直到此刻。
過了一會兒,Jensen好像重振了精神一般,「總之,我明天會去跟戈馬克說對不起,也許也該讓你搥我一拳。」他語氣和緩了下來,最後朝我的方向輕聲說:「那麼,Jay…晚安了!」
出乎我意料之外,Jensen慢慢轉身往床的另一邊靠去。
蛤~沒有寵物抱抱嗎?
我不禁轉過頭,他正背對我,還刻意空出了比較大的空間在我這兒,自己則瑟縮在床的一角。
這個自虐狂,還在懲罰自己啊!?
我暗自嘆了口氣。沒辦法!誰叫本大爺最寬宏大量!如果我都不能體諒這彆扭又固執的傢伙,誰做得到啊?!
我翻過身,伸出手,環住了他的腰,將他攬到身邊。Jensen震了一下,身體隨即僵硬了起來。
「Jay,我…」
「噓…」我制止了他,在他柔軟的髮絲上吻了一下,「沒事了,睡吧。」
Jensen緩緩放鬆了下來,整個人偎入我的懷裡,我緊緊摟住他,感覺他慢慢轉過身來,臉埋入我的胸膛,不一會兒,像孩子一般安穩睡去。
我懷抱中的人在不住喘氣著,揪緊了我的衣服,讓我幾乎不能呼吸,我睜開眼,發現自己身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四周一片黑暗。
正當我想釐清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時,身旁的Jensen就像小時候那次一樣,猛地張開眼,快速坐起,朝周圍不斷張望,然後突然爬起來向更深的黑暗跑去。
「Jen!」我大叫他的名字,但他好像沒有聽到似的。我嚇壞了,馬上也翻身跟在後頭,他跑得好快好快,眼看就要消失在一片漆黑當中。
絕不能讓Jensen離開我的視線!我整個腦袋就只有這個念頭,他的身影幾乎就要看不見了,剩下露在衣服外面的狗牌,在奔跑時微微閃出的亮光。我拔開雙腿死命往前追,不知道跑了多久,距離總算一點一點的拉近,最後我終於抓到了他的手。
「放開我!放開我!」Jensen試圖把我的手甩開大吼著,於是我更用力將他扯進我的懷裡,「不要碰我!不要理我!你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你不知道我做了什麼!」
他歇斯底里的哭喊著,我深深地箍著他,不願鬆開這個內心傷痕累累的Jensen,任他的手重重地搥上我的胸口,一下,兩下,三下,然後是突然如雷擊般的劇痛……
「Doctor Castile,病人T波已經穩定下來─」
「體內失血呢?」
「目前已經逐漸趨緩。」
「嗯~看來我們今天遇上了一個fighter!做得好,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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